■王连飞
我在族谱上看到国医江熙梅先生写的一则传略:“公名忠茂,字公铧,号达天。幼时少学,自学岐黄。精幼科。公生平性素悯苦怜贫,察病不计诊金,辄遇病者家道清贫,便莫不免费诊治,济施妙药。致聘者日盈于庭。公名扬虹芙两地。几十年来救治人不可胜举。公实有功于世,余与公邻地相观其济世之心,可传悯苦之德,可继敬佩之余,故作传以表之,留芳后世者云。”
达天公走了将近40年了,他的形象仍然鲜明。
我小时候,经常在邻居家看到达天公在诊患儿。他中等身材,胸前插着一支自来水笔,浓黑眉毛,皱着眉头,像在深思熟虑什么。他在为患儿搭脉看舌苔时,嘴里念着“娒莫讲,娒莫讲(无碍)”。一片和蔼可亲。他走在路上时,左肩搭挂着一只扁瘦褪色的军绿挎包,里面装着一盒银针,一小包艾条,一支体温计,一小瓶酒精,一小把“洋”棉花,一块枕腕蚕沙袋,一小袋压舌板,一本开药方小笺。这就是达天公出诊的“红十字箱”,他右手弯里则扣着一把黑阳伞,不了解他的人,根本不知道他是一位有名的幼科中医,反而以为他是驐猪人呢。
我十三岁时,一天清晨,我不能张嘴吃饭,很害怕,父亲也着急。马上陪我去南浦达天公那里看病。我们走了半个多小时,到了达天公家。父亲指着我的患处,向公说明情况。公仔细看了我的左颧颌,又摸了摸,眯起眼睛沉思了一回,便判定我:在半个月前,右脚被什么利器划破,发生了炎症。我很佩服达公的判断。二十天前我落涂,右脚背被烂蛏壳划破,鲜血直流。我只撒尿浸了一下,挖韧涂泥封伤口,回家时,我父亲拔些草药给我敷,两天后脚背红肿得蝤蛑壳一样。我父亲继续用一些草药为我敷疗,过几天,红肿也褪消了。达天公又搭了搭我的脉博。嘴里又念着“莫讲,莫讲,娒放心好了”。只见他拿出四根长短不一的银针,用药水棉花擦了擦,又拿另一块药水棉花在我左颧颌处抹了一回,然后,好像若无其事地,他用指按了我脸左上四个点,把这四根银针刺进去,并每每轻轻捻转几下,我只觉得胀和重。我随即叫“道公,胀显,重显”。他没有吭声。接着,他把针又捻动几下,我又感很胀。大约过了半个小时,他把银针拔出,开了两剂药方,又吩咐我父亲,到南塘街药店里去买来,一般情况,这两剂药会见效的。万一不见效,你就用白雄鸡冠上的血,与麝香粉拌匀成糊,敷在娒的这个患处,一定会好的。事实上,达天公的针灸和这两剂药就治好了我的这个毛病了,至今没有复发。
达天公医治我张嘴困难,怎么问到我的右脚背上去呢?当年他没有说这个是“破伤风”。如果说了,我也不懂。我只觉得中医与针灸好神奇。
达天公的这个恩德,我永远记得。我每每想起公医好我的左颧颌,都在感念他。
几天前,我和朋友方荣权去南浦了解达天公儿子式津叔,与南塘镇医院原院长他的侄子孝桂叔,想再得到达天公的一些信息。两位叔叔说公没有留下什么,走了这么多年了,连那个放置银针的挎包也早早不知去向了。在一旁的我堂房舅父罗良坤抢白:“我的耳朵边至今还留下几个洞呢,都是叫达天表叔给扎的。”孝桂叔笑着对我说良坤舅父当年患的是小儿惊风。良坤舅父说自己记得,是当年达天公用四五根银针扎进去,他这条命才得救的。他还说达天公会做符法,把饭甑套住栋柱。孝桂叔说这个事是人家闲讲讲的。但桂叔承认达天公自习过一些黄帝内经知识。
桂叔接着把当年达天公扎针良坤舅父的四根银针扎的位置叫听会、上关、下关、耳门告诉了我们。又说这几个穴道都有通经活络、镇痉挛、治眼斜、嘴歪、头痛,与清热安神的作用。桂叔说达天公的针灸技术好就是手感好,摸穴、进针、捻动都能准确,艾草的分量和时值亦准。
因此,达天公的中医儿科技术当年在虹桥、芙蓉一带颇有名气。
说话间桂叔想起了达天公留下一个自制的抗薤丹。这个丹为粉状,由几十味药配伍炮制的,有驱惊风、清热解毒的作用,对治疗小儿惊风效果很好。至今在他儿子建林药店为祖传品牌。
达天公真了不起,自学成才,专精幼科,解救了多少患惊风的小儿。他从不炫耀,只以为己任。他挎着那一个“文书包”默默地悬壶在乡间农户。
难怪国医江熙梅先生以敬佩之心为达天公记传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