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乐斋名知多少(三十六) 2024年09月20日  
  吾乐斋名知多少(三十六)

  ■张炳勋

  享敝帚轩原在北白象双庙

  吾乐名儒高公性朴,名谊,籍隶北白象镇双庙村。其早梓行《薏园文钞》及《续文钞》,未刊者洋洋大观,据称尚有《薏园诗钞》二卷、《南屏年谱》一卷、《荡南年谱》一卷、《越缦年谱》一卷、《薏园续集》四卷、《古瓯摭闻》二卷、《越台笔记》、《薏园诗话》一卷、《松台笔记》一卷、《薏园日记》十卷。公之斋名甚夥,此为“享敝帚轩”,系自谦语,用“敝帚千金”义也。

  近劳金君顺仁惠示高公致世契李佩秋缄札,爰录于后。

  佩秋世讲台鉴:

  接二月廿日札并挽迂叟诗,读之令人凄绝。谊亦用其绝笔韵补赋一章,并尊作转致其公子希霸。希霸有父风,亦能诗,想当集诸家挽语刊成哀挽录也。附拙作挽章,即乞敲政。此复

  弟高谊启

  挽迂叟诗

  旧缄无恙忍重开,每对朋樽懒举杯。

  少我七龄尘已脱,侵人双鬂雪频催。

  诗成恨未酬知己,别后何期到夜台。

  吾叟吟魂应不昧,扁舟愁向草堂来。

  公《七十自述》二首,外间所传讹误,特将此作一录:

  西河馀恸到华颠,槁卧荒郊剩敝毡。

  不尽杜陵衰谢感,况逢天宝乱离年。

  乌巢何处怀安土,蠹简无灵泣昔贤。

  未信残生甘寂寞,青缃再世傥能传。

  其向慕吾瓯刘子贞晦系真杰士,胸罗经史,略备韬钤,缓带轻裘,终礼弥陀,致赠诗云:

  卅年前作越台游,今日相逢两白头。

  壮岁服官困丛棘,暮龄有子尽骅骝。

  校书先我赢千卷,礼佛输君又一筹。

  浊世最钦风骨峻,天霞云鹤果谁俦?

  乃公常遭薏苡之谤,致自命“薏园”,今见公挽徐子堇侯之祖母联,亦作此慨叹曰:

  巾帼读书知义少,输财助产,为一州立学培才,陶母贤哉!从今誉满乡邦,百年树人多功德;

  金溪载酒旧游多,令子名孙,辱两世抠衣问字,贾逵老矣!岂意朋兴谣诼,半生遭忌是文章。

  溯1963年余偕郑君参观其故居,尚见遗留典籍,内有其大著年谱及笔记等,均系手写本,今安能获公隻字耶?

  重光轩在乐成文笔巷

  溯抗战胜利,吾乐饱学之士朱毅夫先生,曾更名重光,并作斋名,一志喜庆。溯其前送新兵入伍一律,为县长阮西震所击赏,特谋晤面,此作录后:

  整整堂堂旗阵开,男儿谁不慕云台。

  跳梁小丑安能久,拨乱中原自有才。

  老妇休陈征战苦,新婚莫为别离哀。

  他时若许仇雠雪,雷动欢声奏凯回。

  后其供职乐邑盐署、郡城商会,无由施展尺寸,借酒一浇块垒。旋及门陈子彬任永嘉县长,其才高气纵,恣肆放荡,赋诗载《浙瓯日报》云:

  为儒贵贱费疑猜,排闷频频借酒杯。

  安素宁嫌茅舍陋,及门却喜锦衣来。

  未酬脱颖毛生志,空忆昭贤燕主台。

  壮不如人今老矣,敢言天地枉生才。

  溯民国壬戌(1922)吾乐重罹天灾,田园一片汪洋,庐舍多有倾塌。先生作竹枝词以纪其实,并铅印分发,藉代哀乞援。此诗多首,仅录其二:

  雨伯风师肆虐时,数椽校舍幸无危。

  邻村少长咸来避,一妇三朝新洗儿。

  远听垣颓碎瓦声,夜来曾受几回惊。

  平明起视江村里,多少灾黎两泪倾。

  然当年一县父母官李某置荒状于不顾,沉迷雀战。先生敢隐寓讽咏,寄诗一绝:

  寥寥禾黍叹今秋,鸿雁哀鸣苦未休。

  欲乞陇西贤令尹,为民分得几分愁。

  该李令畏朱子之锋,意欲结契,亲笔裁答,尚祈驾临。先生报以“平生未惯干权贵”,借诗一表劲节。

  至其晚景婆娑风月,世契朱子筱戡自温寄赠一律,替其写照曰:

  竹垞多年享大名,中原旂鼓主诗盟。

  一篱松菊绕三径,四壁图书比百城。

  日丽风和花艳艳,鳬飞鱼跃水盈盈。

  俄闻天际吟声落,文笔峰高照眼明。

  先生次韵赓酬,堪称珠联璧合,和章录后:

  不学深惭浪得名,馀生只合与鸥盟。

  频年念及苍颜叟,几度书来白鹿城。

  过誉才难竹垞继,知交情比桃潭盈。

  闻君近欲双溪过,山自青青水自明。

  余好雕虫,幸曾问业,承忘年下交,仰长髯飘萧,回首侍坐,如梦如影。其于1981年作古,享年八十有七。既才且寿,人生何憾!拟辑其遗稿,而先生勤于作而懈于收,且经劫火,早已荡然,仅凭忆及杂记,大增追攀老成之慨!

  孑民轩在北白象万家垟

  吾乐倪剑鸣先生,名邦明,斋名别署孑民,本作孤独解,兼作民众、人群义,致情萦百姓,关注民生疾苦也。

  其毕业于温州府中学堂,尽瘁教育,化雨群沾,非独擅长算学,抑且精通文史。曾于民国甲寅(1914)赋诗寄呈乐邑第三科科长(教育)刘公次饶,系其就读中学业师,诗曰:

  趋谒偏相左,而今枉驾过。

  尊颜犹矍铄,末席竟蹉跎。

  韩子起衰志,廉公来暮歌。

  吾乡欣有托,私幸感恩多。

  翌日,刘公辄次韵答和:

  老人嗟无用,百年已半过。

  风尘甘濩落,岁月悔蹉跎。

  为访公趋市,来听孺子歌。

  万家弦诵处,桃李美阴多。

  第七句语意双关,盖倪子所居地名系万家垟。

  先生笃风谊,其挽及门叶任民联云:

  游学忽归来,一病偶沾竟不起;

  同门怀往事,如君早折更堪悲。

  挽主叶子任民,名毅,邑西地团人,系先生柳市小学弟子,毕业浙省十中,旋入北京医校深造。奈危恙赋归,未抵家门遽殁,论年刚逾二十。其妇郑侠娥婚纔三载,遽肠断望夫,寂守孤灯,哀辞满纸,人评其“尚幸黔娄有妇,一篇哀辞万人传”。

  又先生挽族侄倪砥如联:

  旧物剩青毡,升斗而谋,每忆竹林悲浪迹;

  健儿成硕士,干戈作梗,谁知衣锦转披麻。

  挽主倪砥如先生,名国道,系清庠生,居邑西万家垟,出任教席。晚年改建旧居,榜曰夕佳楼,常聚吟侣唱酬甚乐,刊书以嚮同好。内佳儿谓士毅任教大学,且著述多种,足以显亲也。

  另同邑石公聘南,膺温郡中学堂监学,凛凛森严,学子敬畏。乃劳因致疾云亡,邦明念及谆诲之切,感公义私情而大恸,敬挽联云:

  牺身督学,客死东瓯,记曾省疾床前,几句遗言爱我挚;

  岁谶惊心,星沦北海,恨未奔丧道左,三年侍席负公多。

  其毕生儒素,常吟诗自娱。某班组建同乐会,乞先生撰文记之。其集句嵌“同乐”两字,颇工巧也。联云:

  游于艺,与人同耳;

  咏而归,不亦乐乎?

  先生自奉极啬,一张蝦皮佐餐两口,俭德若是,为人所传。其卒于1964年,享寿七旬晋一。

  闻舞斋原在北白象石船

  吾乐北白象镇石船村,有闻舞先生,系清庠生,用“闻鸡起舞”典,遂榜“闻舞斋”,乃恐“舞”笔繁误写,遂更为“起”。其本抱匡时之志,然难获经纶小试,致为桑梓一恸,兼哭其私,录其述怀一律:

  百无聊赖以诗鸣,独坐衙斋感此生。

  未补时艰慙祖逖,敢云文采茂袁宏。

  况当益友关河渺,何日雄谈肝胆倾。

  遥忆西湖秋色好,不才似我负前盟。

  夫客中为客,倍觉风物凄清,真个愁绝,又赋长句:

  韶华似水滔滔逝,岁暮客途感慨多。

  寄迹湖山消壮志,怀人风雨托长歌。

  飞觞醉后利名淡,阅世深时稜角磨。

  自笑钱塘游未倦,漫云诗思近如何。

  后幽光终阐发,先生膺温州师校附属小学主任,进而被举为省议员,一抒忠言傥论。某次其居地循例演戏,幕将开张,而台柱尚缺楹联,群乞先生在场一撰。其不假思索,龙飞凤舞,以下应之:

  父老闲来消白昼;

  儿童归去话黄昏。

  群惊先生捷才,独其剖明此系俞曲园撰,实系借句,其身行务实谨微若此。

  先生慨世变殆江河日下,尤冀起衰振坠,议设国文研究社,那料黄公菊襟归隐遽辞尘寰,遂吊挽志哀:

  记榕城游宦,十年解组归来,只剩得清白家风,儒吏称乡邦,方冀山林娱晚景;

  忆柳市晤公,一面执经请训,曾相勖保存国粹,津梁逮后学,不图弦诵咽遗音。

  先生非争名于朝,民初曾应徐公之聘,执教志明学校,致其挽徐母施太夫人联,内述及文孙即后成名医徐子堇侯,联云:

  母昔捐巨资以甄植人材,倏哲嗣亦羽仪丰蔚,轩翥鸿逵,化泽永千秋,撒手尘寰应瞑目;

  我曾执教鞭于志明学校,看文孙方头角峥嵘,相期大器,秋风忽十度,感怀往事最惊心。

  又搜得先生合挽石聘南、李鳦斋先生联,石氏籍吾乐,李氏瑞安籍,联云:

  云江潮冷,雁荡星沉,半载阨频频,梁木泰山同感悼;

  公麐既终,守道又逝,彼苍何梦梦,名师乡哲两沦亡。

  枕善斋原在乐成李宅坦

  吾瓯儒林泰斗刘公厚庄援引公评温州第一流学者仅五人,平阳居四,即张伯均、姜立夫、陈宗一、苏步青,其一乐清洪伯容也。诸君皆不入政界,故世鲜知之。

  人称伯容先生为洪博士,尊人系国会议员叔翰公,拒贿南旋一昭气节,后就医温州大南医院卒,发丧回里,刘公次饶挽曰:

  万间兴广厦,曾大庇孤寒下士俱得欢颜,遗泽犹在人,固应食报瞽宗,俎豆馨香怀乐祖;

  卅载怅停云,正幸因密迩侨居藉倾积愫,微疴遽辞世,忍见含凄輀旐,江潮呜咽送魂归。

  洪博士为枕善居冢子,偶自称枕善斋主人,其撰中表亲陈衍干君传略,录后:

  陈君亦济讳衍干,字嘉宽,余从舅父次由先生仲子也,兄弟五人相友爱。君幼而聪颖,长而魁梧。性倜傥,善言论,见者咸目为大器。年十一,肄业县立第三高等小学校,成绩卓著。旋考入浙江第十中学,益自奋励,同侪相推服。其论文学与实用文区别一篇,录入艺文,亦可觇其造诣矣。民国十三年夏卒业,时年十有八。适兄旦自北洋大学肄业归,中途遘疾,抵家形神颇困惫。君忧形于色,亲调汤药,不肯远离作升学计。闲则取书就兄卧榻读,杂以诙谐,冀博兄欢,其笃于天性如此。丙寅秋大水,里有钱媪困饿村寺中,不食已数日矣。君闻知,不畏风涛,独操扁舟馈食以食之,媪赖以活,其急公好义又如此。惜乎天不假年,未克展其才猷以泽惠群伦,竟于民国十六年病卒于家,年仅二十一。配予从姑,无所出,以兄子洪霆为嗣。

  洪式闾曰:今之论新寿命者,恒言寿命逾短则进化逾快。反而质诸卫生家言,则岐如冰炭焉。语云:人莫大于心死,而身死次之,此说最得其精。君能以世家子弟,独能于巨浸汪洋之际周急济困,有己饥己溺之怀。纵不寿身,实克寿世,则所谓精神不死者,其在是乎。呜呼!如至者亦可以传矣。

  医学博士愚表兄洪式闾谨撰

  洪博士豪于饮,与挚友法学界巨擘林佛性先生有同嗜,试看林氏《与百容、季洪小饮北碚酒楼》一律:

  共叹兵戈把臂难,樽前始觉百忧宽。

  池塘春草犹心恋,流水高山尽兴弹。

  何日归浮瓯海棹,频年倦看蜀江澜。

  羡君万仞峰头住,只许云烟着笔端。

  至洪博士业迹辉煌,披露甚多,恕不再赘。其与吾乐名士李肃遐先生儿女联姻,早播佳话称羡也,李氏工诗善书,大享才名久矣。夫人陈爱梧女史为女中佼佼,每涵泳耽吟,后曾任女学校长,问字门生偏多红粉,与张帅兰、洪秀越契绘“三友图”。及余诞子,劳其赋诗志贺。及女史届八秩华诞,不才敬献俚句,籍此作结抒臆:

  鍊到八旬矍铄身,婆娑不减旧丰神。

  座开北海皆诗侣,婿选东床亦可人。

  膝下二难宁易得,岁寒三友倍相亲。

  瓣香共祝期颐寿,放眼风云日日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