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房子的故事
■金维周
老房子的正中间俗称上间,是不是上等房间之意我不清楚,我只知道上间顶部靠后一点,有一排较高的楼阁,俗称神堂。神堂里摆放着列祖列宗的香炉,每逢过年过节,大人们都要在上间祭拜列祖列宗。小时候,我知道神堂里有很多祖宗的灵魂,因此很害怕,捉迷藏时谁也不敢躲进神堂里面。
上间没有楼层,感觉高高的,空荡荡,犹如大会堂。上间不是用来住人的,除了祭奠外,是给家族操办红白喜事用的。平时可以存放一些大器件,比如船桨、桅杆、船帆、芶船、渔网等大器件。还可以在上间造船,上间宽一丈八,前后长约六七丈,一般渔船都可以在里面打造,听说民国时期,村里的渔船大多是在我家打造的。记得小时候,我爸打造了一台砻(脱谷壳用的木泥做的磨),就放在上间,房子门前走廊很宽敞,有石臼石磨,是同村人加工谷子的场所,我家从来不收费,也算是村里的大户人家。
老房子的上间是燕子做窝的好地方。每年春天,有好多燕子飞来做窝,我们还会在梁上插几根竹片,方便燕子做窝。我的大伯年老伤残,平时大多在家,每天晚上他会按时关掉上间大门,每天凌晨会按时开门,从来不妨碍燕子的生活。我们不让麻雀进来挣窝,那些猛禽也不敢飞进来,燕子知道在我家做窝是很安全的。记得有一天,大伯不在家时,有几只麻雀飞进来,可能是要伤害幼燕,大燕子们与麻雀展开了大搏斗,结果麻雀战败落荒而逃。第二天,麻雀招来了很多伙伴,大概有好几百只,要与燕子争斗,大伯拿着手抄网与我守住上间大门,不让麻雀进门,麻雀只得歇在屋前的大柳树上叫骂,还有很多麻雀在柳树周围急速地飞来飞去,看样子麻雀们愤怒情绪很高,从早晨一直到了中午,这群麻雀还是不愿离去,燕子们只能躲在屋里不敢飞出来找食,大伯见此情形,他把手抄网给我,让我守门,他拿着竹竿驱赶树上的麻雀,麻雀就飞到了树顶,竹竿太短了,够不着,大伯就拿石子袭击,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袭击,麻雀终于飞走了,燕子才得以出来觅食。
老房子门前的走廊,虽然也是燕子做窝的好地方,但是,时常有麻雀来骚扰。在上间做窝的燕子也许是去年的老燕子,也许是最早来的燕子,也许是最尊贵的燕子,我们不得而知,因为我们不认识燕子。但是,我估计燕子会认识我们,不然,它们怎么会知道在我家的上间做窝,怎么知道我们会按时开门关门,会给它们的生活提供方便与安全?
小时候,我家十来口人都住在老房子的西厢房里。厢房有楼,楼上可以铺几张床,楼下分为前间与后间,也可以铺几张床,十来人都睡在西厢房里也觉得很宽敞,当时社会经济条件较差,能有这样的睡间已经算很好了。
妈妈与我和四哥睡在前间大床,大床可分为床前与正床两部分,床前有一张比较矮的踏脚凳,宽一米多,踏脚凳的右边放着马桶柜,打开马桶柜可以坐着大小便;左边有个较高的工作台,每天晚上点着菜油等,妈妈在灯下挑花,二哥在旁边看书,我与四哥拿着三哥从学校里带来的粉笔头在屏风上乱画,还与四哥挣剪灯花闹个不停;父亲与二哥三哥睡在后间,疲惫的父亲睡得早,一觉醒来,不见我二哥,就会过来催促,二哥才很不愿意地跟着去睡觉;奶奶爷爷睡在楼上,爷爷的鼻鼾声如打雷,伴随着披舍里的猪们被蚊子叮得发出的呜呜声,夜夜演奏着不变的交响曲。
厢房铺有地板,地板固定在地梁上,地梁离地面约十几厘米,因而地板不容易受潮。地板与地面之间的这一层空间是老鼠做窝的避风港。自从太婆建房到我小时候,五十年来一直都有猫守护着,因而地板下从来没有出现老鼠洞。自从我家的猫被别人的老鼠药毒死后,地板下就成为老鼠的世界,老鼠洞纵横交错,老鼠挖出来的泥土堆积如山,里面的鱼骨头、肉骨头、老鼠屎散发出难闻的腥臭,还日夜不停地演绎着老鼠世界的竞争与欢乐。这下可受不了了,我父亲就把地板拆除掉,这些优质龙泉木料正好用于做家具,大哥、二哥的结婚家具大多是这些木料做的。
老房子坐落在村的东首,人家的房子都比较低矮,唯独我家的老房子最高,从楼窗望去,东边可以看到大海与海岛,西边可以看到丹霞山以及山麓下的县城,南边可望南岸山,北边可望连绵万里的括苍山脉,三面环山一面向海,我家的老房子犹如坐落在乐成平原的中心位置。屋前的县浦河里有上百艘大小不同的渔船,时不时地响起出海或海归的海螺声,妇女们在河边等待男人们扬帆归来。这是一个美丽的渔港,每天沐浴着阳光雨露与星辰清风,这里的先人们,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迁徙到这条古老的县城浦江岸上生活。县浦河里繁衍着各种各样的咸淡水鱼类,小时候在河边可以钓到很多鱼,也常常因鱼儿太大而拉断了钓线或钓竿。斯人生于斯长于斯,县浦河,县浦渔村,我的老房子,我的故乡我的梦,有我的温暖与欢乐,也有痛苦与悲哀,有阳光与清风,也有洪水与冰寒,让我永远忘不了。